话,“再见。”
客厅空荡寂静。
员工被人夸比老板强,这个场面或多或少带些尴尬。谢可颂无力地弥补:“没这回事,你教得很好,我真的学到很多。”
“那是因为我带的人是你。”展游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满不在乎,“我自己什么样,我心里还是有点数的。你跟我不一样,做事讲求方法和标准,确实更适合教人……”
咕噜噜,展游的肚皮猛不丁叫出声。
他有些伤脑筋,拐进厨房,把头探进冰箱。
“跟人应酬就是吃不饱……”展游嘟囔着,从冰箱里抓出一包汤圆,举着问谢可颂,“想吃夜宵吗?你一半我一半。”
谢可颂今天几乎没吃什么正餐,点头表示赞成。
拿锅,加水,煮沸,下汤圆。展游一套工序做得很熟练。
展游让谢可颂去餐桌上等着,谢可颂不大好意思坐享其成,却也帮不上忙,就立在厨房岛台旁边,陪展游聊天。
“刚刚那个人是实习生吗。”谢可颂问。
“不是,嗯……”展游调成中火,加了水,语气平常,“按抬头说,应该算我的另一个助理。”
另一个助理,从未听展游谈起过。
展游托柏继臣助理订餐厅的情景如针般刺进脑子里,历历在目,不被需要的挫败感再次一点点渗透进谢可颂的身体里。
花了一整个晚上,做完了手头上所有的工作,费心费力才克制下去的情绪,又跟野草一样疯长出来。
真是白费功夫。
谢可颂唇线绷得平直,问:“那我是……”
展游回过身:“你是?”
“第几个助理。”谢可颂平视展游,脸紧得做不出任何表情,拙劣地继续讲,“这关系到我……还需不需要跟其他人报备工作。”
“我只有你一个助理啊。”展游想当然,低头用汤勺推了推锅里的汤圆。
谢可颂不解:“那他……”
“他是我们一个投资人的儿子,”展游无知无觉道,“本来准备丢给小青,她不乐意要,我就排在自己手下了。”
他哼笑一声,“关系户嘛,养着盖盖章,干点不动脑子的活。结果这小子,人菜瘾还大,非要做业务……”
展游可能喜欢看谢可颂的脸上出现其他表情,总是故意闹人笑,甚至拉踩,说“他要是能有你一半的脑子也不至于傻成这样。”
如他所愿,谢可颂紧绷的表情稍稍松弛。
原来自己也有不甘心当量产螺丝钉的时候。谢可颂想。
只要发现自己在展游那里有一点点独特,谢可颂便难以抑制地感到高兴,仿佛他真的因此而变成了一个更有价值的人。
糯米和芝麻的味道钻入鼻腔。
展游关火,先给谢可颂盛一碗热腾腾的汤圆,放到他面前,用作贿赂。
“要不你帮我带吧。”展游提议。
谢可颂的工作量又增加了一点,他说:“哦。”
“我开玩笑的,你怎么真的答应。”展游讲,“不会再给你增加负担了。”
展游背对着谢可颂,漫不经心地总结,“我还是喜欢脑子灵光的人,你们做事可能不熟练,但是不会犯低级错误——”
“也是会犯的。”谢可颂垂下眼帘,低声道。
展游笑了笑,不置可否。
“还得是小谢,”展游随即改口,提着锅回来,学柳青山他们感慨,“如果不是你,我这个双休日可没时间打游戏。”
他盛好自己那碗,把锅内最后一个汤圆加进谢可颂碗里,还问谢可颂,“对不对?”
谢可颂知道展游是个很好的领导,有能力,很宽容,不苛责,总是鼓励。可是偶尔,恍然间,谢可颂也会觉得展游被自己骗了。
展游嘴里的那个谢可颂,好像跟他自己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展游。”谢可颂叫。
“嗯?”
“如果我……”汤碗里映出谢可颂的脸庞,瞧不清神态,吐字轻淡,“我今天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协助你,怎么办。”
展游宽慰道:“找人解说啊,放视频拖延时间啊,总会有办法的。”
谢可颂思虑重,展游这么说,是想减轻他身上的压力。谢可颂理解,明白,却无法从中获得任何安慰,内心仍然有个角落在想,要是展游只能依赖他就好了。
工作只是一场拆东墙补西墙的敷衍游戏,而恋爱却要求付出更多。究竟是工作还是私人生活,谢可颂现在好像也有点分不清了。
没有谁是对展游来说是不可替代的。哪怕未来有一天,离开的那个人是展游,公司也能如常运作。
因为一个庞大而繁冗的组织就应该是这样的。
谢可颂有一瞬间感受到自身意义的消亡,说“好”,咬下一口汤圆,舌尖滚烫的刺痛感又将他带回现实世界。
“哦,有一件事。”展游忽地开腔,“今天晚上跟我吃饭的人,是柏继臣父亲。他给我引荐了几个团队,负责工厂的建筑设计。”
谢可颂:“嗯。”
“虽然他只是个喜欢甜食,总是把孙女挂在嘴上,而且脾气很臭的老头,但眼光一直不错。”展游继续道,“你想不想主导这件事情?要去丹麦出差,但挺好玩的。”
一个新鲜且有趣的项目,按照谢可颂平时的性格,大概会马上答应下来。
这回,谢可颂选择保持沉默。
他坐着,思考了很长时间,异乎寻常的久。展游停下进食,不催不问,耐心地等。
最后,谢可颂试图维持展游对自己的评价,不想再让展游失望,拒绝冒险:“不了吧。”
“OK。”展游不勉强 ,随口问,“对这个领域不感兴趣?”
“不是。”谢可颂评价自己,“我能力不足,没有经验。”
在展游心里,谢可颂这样说,就真的只是在客观陈述他能力不足的事实。
这是一件很好解决的事情,因为能力可以被提高。
“那你不用担心,去做吧。”展游专注地看向谢可颂,温和道,“我可以支持你,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助的吗?”
谢可颂难以启齿:“我……”
“嗯?”展游鼓励道。
“我……”谢可颂嘴唇微动,“我不知道。”
“不知道。”展游紧盯谢可颂,一个字一个字地复述。
谢可颂一直以来都是令人省心的,麻痹了展游的知觉。直到现在,展游才察觉出谢可颂的状态有异。
洞察的目光在脸上徘徊,谢可颂始终拒绝与展游对视。
半晌,展游不再看谢可颂,低头搅动碗里的汤圆。汤匙碰到瓷碗,清脆的敲击声打在谢可颂神经上。
“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展游淡淡道,“刚刚想了这么久,在想什么?”
谢可颂讲不出半个字。
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