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同事们陆续归位。柳青山等人也搬电脑坐回沙发,认真开会。
平时没大没小也就算了,到了展游真凶的时候,他们还是怵的。
“又来一个撞枪口上的。”杜成明悄声问,“今天第几个了?”
“第三个。”柳白桃回答。
手机那头的谢可颂能听到动静,问:“怎么了?”
“就是……”杜成明抓抓头,模棱两可地解释,“老板他……这两天脾气不太好。”
融资东窗事发,谢可颂请病假,工作上细枝末节的小事全都需要展游自己解决。原本他以为只是回到遇到谢可颂的日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十多年都这么过来了——
可没想到还是不习惯。
展游自己的团队只有二十多个人,高效精简,每个拉出来都能独当一面,应付目前的状况,虽然满负荷运作,但做事很有条理,不需要他特别费心。
而yth有着大厂都存在的通病,流程繁琐,人才良莠不齐,平时有谢可颂帮忙整合,沟通还算顺畅,这回粗糙的报告直接交到展游面前,简直让他难以忍受。
展游全速运转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拖他节奏,但发泄情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压了压火,缓和提醒:“最近事情多,不要忙中出错。”
小员工:“好的好的,我下次一定注意。”
展游正打算揭过这茬,没想到犯错员工的上级负责人说话了:“展总,实在是不好意思,谢总最近不是请病假嘛,很多事情我们做起来比较匆忙……”
对方也是好心,替自己手下的人开脱。杜成明听到,“嘶”地倒吸冷气:“他怎么敢……”
“那你们工资怎么不直接发给谢可颂?”展游直接说。
负责人霎时噤声。
电脑荧荧亮着,展游的背景是一间全幅玻璃的小会议室。现在伦敦早上10点,天气阴,自然光很差,显得他神情愈发阴沉。
不照顾他人情绪,不带新人,这才是展游原本的性格。
“如果你们原本就是这种拖拖拉拉的工作节奏,那你们确实能力不足。”展游很不耐烦,不停地转着指尖的钢笔,“只不过有人帮你们解决掉了。”
负责人:“是、是……”
“这次算了。”展游没有趁机发挥,最后淡淡地讲,“不要再找借口。”
手机摆于桌子对面,在展游说话期间,不间歇地震个不停。锁屏界面上,消息折叠到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谁发来的。
事情很多,一件一件做。中场休息结束,展游专注当下,没分半个眼神给手机。
“继续开会吧……”展游低头看下一页资料,忽然道,“小青。”
“在的。”柳青山应声。
“你在国内,以后他们有什么东西交上来,你辛苦看一眼再汇总给我。”展游说。
“哦,好。”柳青山顿了顿,难得犹豫,“还有……”
“有困难?”展游随口问,“你已经拉到极限了,忙不过来?”
“哦不是,我还可以啦。”柳青山觑了眼其他同事,支支吾吾,“就是……”
“就是什么?”
“嗯……”
怎么柳青山也这幅样子。展游心火“噌的”一下旺起来,把钢笔一扔,猛地望向屏幕,说出口的每个字都火药味十足:“有话能不能直说?今天一个个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这个场合提合不合适。”柳青山举起手机,展示跟谢可颂的视频通话界面,“但我只是想告诉你,小谢醒了。”
展游怔住。
静了几秒,捏着鼠标的手迟缓地拖动,放大柳青山所在的那个视频框。
隔着两个屏幕,彼此的面目失真、模糊。小小的手机里住着小小的谢可颂,小小的谢可颂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嘴巴也动了动,好像在说什么,但是耳道变得鼓噪,展游听不清。
上半身情不自禁地前倾,瞳孔仅剩下两个方形的小点。展游好像变了个人,周身戾气消失,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恍惚。
失而复得,复杂的心绪翻涌而上,堵住了咽喉,几乎令人难以呼吸。展游轻轻拿掉眼镜,喉结动了动,缓慢地揉压鼻梁山根。
眉间的沟壑越来越深,鼻腔的酸楚也无法缓解,在手背的掩饰下,他弯了弯嘴唇,发出今天唯一一声如释重负的轻呵。
“发条消息……”展游低喃着,摸索着去拿手机,把文件翻得乱七八糟。
可是千言万语在展游的手机屏幕亮起来的那一瞬,全都骤然消散。
因为展游不应该。
“好了,开会吧。”展游重新拿起平板电脑,声线平稳,却隐含着几不可闻的颤抖,“我们先……开会吧。”
*
谢可颂被送进医院的那天下午。
展游跟银行的会议,持续了整整四个小时。
从下午两点到傍晚六点。展游对谢可颂情况的了解,不过是中场休息时,躲开人群,在消息摘要里匆匆瞥到的“情况稳定下来了……”
尽管展游想尽办法脱身,等他拖着行李箱从公司走出来,并急忙赶到医院时,已经过了晚上七点。
展游的航班已经改签过一班,最迟他七点半就要走。
留守在医院的同事接到电话下楼,展游跟着人往院部走。
一路上,他沉默地听同事给他讲谢可颂的情况。
“没有白肺,本来只要出院等病灶慢慢吸收就好了,不知道怎么免疫系统突然应激……医生说可能是长期疲劳导致的体质虚弱……”
脚步声荡着回响,冷白的走廊尽头,是谢可颂的病房。
同事的声音逐渐隐去,展游松开行李箱,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探视窗。
医疗机器林立,闪着或红或绿的光点。谢可颂没有意识地躺在病床上,脸被呼吸机覆盖,身上插着管子,比机器更没有生命力。
或许护士看他左手手背上的淤痕过于可怖,这次换了只手吊针。
探视窗的玻璃上倒映出展游的影子。他抬手,极轻地触上玻璃,盖在谢可颂身上。
那么好的一个人,今天下午还在跟自己说话、拥抱、亲吻,说支持他,让他相信他,怎么一会儿不见,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啊。
心底一片凉。
本以为会尝到悲伤的滋味,身体却只剩下一具空壳。
展游紧紧盯住谢可颂,想要把对方刻进脑海深处,又如同自虐一般,把病床上的那个人跟半年前的谢可颂反复对比。
日渐消瘦的躯体,日益沉默的嘴巴,瘦脱相的脸上只剩下一双藏着光的眼睛。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只要呆在展游身边,谢可颂便会不可遏制地衰弱下去。
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发现。他到底迟钝到什么地步才没有发现。
平覆在玻璃上的手掌紧握成拳,指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