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揭开了夏理不愿面对的事实。
将他奉若珍宝的亲缘之爱打上一道劣质的标签。
甚至要比乔书然无止境的嘱咐更能击溃夏理一贯的认知。
用以隔绝现实的结界轰然坍塌,残余一地废墟,顷刻间由纯真梦幻变为恒久的苍凉。
夏理控制不了地僵硬,四肢不住地颤抖。
那双早已麻木的眼睛终于蓄起波纹,失控般再度让眼泪零碎地缀满脸颊。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内心却有无数情绪亟待发泄。
悬在下巴的泪珠摇摇欲坠,到底随着他扑向徐知竞的动作骤然敲在划分界线的杯架旁。
夏理死死卡住徐知竞的喉咙,骑在对方身上不断地收紧指节。
修剪整齐的指甲嵌进皮肤,掌心清晰地触碰到喉结与脉搏的每一次跳动。
夏理甚至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徐知竞将事实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还是因为除了最残忍的徐知竞,再也不可能有其他人如此包容他的一切?
“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
夏理的眼泪还在落。
湿漉漉,扑簌簌掉到徐知竞的唇边。
后者并不反抗,而是这就么任由夏理发泄。
两颗棕褐色的,被阳光映得如融化的蜜糖般柔和的眼珠无甚情绪地盯着夏理。
仿佛他也已经为此厌倦,又同夏理一样,不知该如何收场。
“都怪你,都怪你……徐知竞……”
——
夏理又开始不断想起纪星唯。
与早先的情况略有区别,就连梦境都已然无法摆脱对方的影子。
穿着蓬蓬裙的公主与躺在血泊中的灰白躯壳交替出现。
偶尔并行,挤占夏理混乱的大脑。
服药建议上的药品名称换了又换。
从□□,西酞普兰换到莱博雷生,伏硫西汀。
可夏理依旧无法从困境中逃离,一味地沉默,麻木地看着纪星唯一次又一次倒在小小的过道间。
心跳没有一刻平静,自始至终无序地跳动。
精神的失控带来□□的负面反馈。
窒息、反胃、乏力、痉挛,以及不知从何处蔓延的疼痛不断侵扰着夏理,让他几乎没有一秒钟能够体验当下的生活。
部分人会在此时选择终结一切。
但夏理太害怕死亡了,只好咬着牙清醒地体会到所有的痛苦不断加深。
然后他又爬到了徐知竞的床上,亲手剥下束缚,以献出自己的方式,来换取片刻的快乐。
夏理的爱早已不能被称为爱情,而是一种用以粉饰痛苦与死欲的致幻剂。
活着成为一场期盼死亡的煎熬。
夏理意识到了这一点,过程从此变得无比漫长,甚至如同望不见尽头的永生。
他要一直等到死亡真正降临,成为忍受这一切折磨的奖励。
那才是夏理所期盼的拯救,才是夏理所向往的新生。
夏理瘫软在床边,浑浑噩噩半睁着眼,仰头看着挑高的天花板上晃动的灯影。
世界像是正倒逆着旋转,地毯上拖出两道交叠的影子。
徐知竞低沉地喟叹,细密的薄汗沾湿发梢,愈发将那副皮囊衬得深情款款。
夏理的视线游过整间房间,最终又落回到对方眼前。
他拨开了对方散乱的额发,在轻吟的间隙不知所谓地送出一个吻。
夏理勾过徐知竞的脖颈,飘然印在对方唇间。
徐知竞近乎审视般凝着夏理,交扣的双手没有松开,硌得发疼也不愿放手,任由夏理的戒指在指侧留下一圈泛红的隐痛。
爱情的定义似乎变成了相互折磨,夏理和徐知竞都不快乐,又都无法亲口说出结束。
夏理将矛头指向徐知竞,责备对方将他变成现在这样。
徐知竞直到此刻才想要反驳,盯着夏理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先说要交朋友的是夏理,说要徐知竞接他回去的也是夏理。
在小阁楼里亲口说徐知竞比唐颂更重要的是夏理,永远把徐知竞排在第二位的依旧是夏理。
徐知竞只是照做,只是希望夏理信守承诺。
可是夏理总将那些话当成哄人的把戏,让年少的徐知竞围着他团团转,还以为夏理口中的喜欢要和书里写的一样真切。
徐知竞后知后觉夏理无意识的戏弄。
要抽身太晚,只得将所有情感揉作一团。
时至今日,他早已不明白对夏理的那些胁迫是想得到什么。
他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伪命题。再如何努力得到的都是悖论,根本无法分清纠缠其中的究竟是爱还是恨。
第65章
莱博雷生解决不了夏理的失眠,伏硫西汀也没能缓解夏理的病情。
时间过了这年春天,迈阿密的气温日渐攀升。
太阳高悬在海面之上,将浅色的沙滩照得如钻石般闪耀,多看一眼都令人炫目失神。
徐知竞给夏理办了入院手续,接受医生的建议,做MECT治疗。
离开前,夏理朝房间内望了望。
纪星唯坐在落满阳光的窗边,光束间的尘埃好像落在夏季的细雪。
她和夏理说再见,夏理便应声朝她挥手,在明知这是幻象的情况下温柔地与对方道别。
幽长的走廊通向电梯。
夏理紧攥着徐知竞的手,一边走,一边看纯白的地砖被赶来的鲜红铺满。
电梯门关得太慢,稠滞的红色水波一点点浸透地毯。
它们从缝隙间挤进来,非要缠着夏理,在他的脚边不停地徘徊。
夏理闭上眼,颤抖的身躯似乎对上了口中的喃喃。
徐知竞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察觉到抓在腕间的手随着战栗骤然发凉。
夏理从来不愿和徐知竞分享他的经历。
因而徐知竞只是茫然地存在于相同的空间,对夏理的反应束手无策。
他把夏理藏进怀里,同此前的无数次一样耐心安抚。
这回却没能等来对方的平静,而是换来了夏理更深的恐惧。
徐知竞不明白夏理究竟怎么了,仪器治疗成为继输液之后仅剩的手段。
夏理仍旧说不出话,揪着徐知竞的衣襟无声地垂泪。
水色的衬衣被眼泪浸湿,濡成连片的傍晚似的深蓝。
夏理安静地等待这场莫名的郁然结束,而后好轻好小心地用指腹抚过了被自己揉皱的衬衫。
那枚戒指再度出现在视野中,蓝得绝无仅有,仿佛索伦托的夏天,天空与海水都是与戒托上的帕拉伊巴相似的青蓝。
如果它仍是最初不合戒码的戒指,夏理一定会因为那个热忱而美好的夏天止住眼泪。
可惜就连那枚戒指都丢在了上一个夏天,再无法追溯又或令时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