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影帝感觉到颈上的冰冷时便立即醒了,却已被挟制得无从动作反击。睁眼见到执匕首的人竟是浅且歌的时候不免暗自松口气。
像对一个淘气的孩子,浅影帝道:“怎么了?”听出自己初醒的微哑声音里略带无奈的语气,浅影帝皱皱眉,很是不喜欢这样子说话的自己。
“你做了什么?”浅且歌的声音虽然依然好听,却冰冷得没有生气,浅影帝听得又是皱眉。
“怎么?”浅影帝又问。
“下半夜失去意识。”声音里虽然没有怒气,却冰冷而危险。
下半夜?!浅影帝听到这个词语皱眉更紧,觉得昨晚被这睡癖极差的小东西踢到的地方仍隐隐作痛……
浅影帝在床上坐直了身子,刚好与站着的浅且歌同高,仔细看去,才发现小孩儿的眼眸微微染着暗红,诡诘而惑人,毫不保留地透露着他的怒气。
只这么轻淡一眼,浅影帝便觉得心猛地狠狠跳动一下,很快又恢复惯常频率,余留疼痛在心口。
他仍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小孩儿,淡淡然地摇头,认真地告诉他的小孩儿:“并非失去意识,是睡着了。”
“你睡着了会踢人。”浅影帝补充,并且拉开衣服给他看证据,再次补充:“踢我。”
浅且歌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青紫淤青,手中的匕首便松了力道,仍是犹疑:“只有昏睡才失去意识。”初来这个时空的时候,他已有过那样昏昏沉沉的难过经历。虽历经几世,他的睡觉都是为了习修心法静息,对外界仍有感知,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睡觉会失去意识……
浅影帝拨开颈边的匕首,握着浅且歌单薄的肩膀想要说些什么,顿着动作许久,终究只是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地松开了小孩儿,转身去着衣。
既然可以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而身体没有任何不适,他便可以毫不犹豫地诚实地顺从自己想要爱护这个小孩儿的心情,可是在想要这样做的时候才发觉,他不懂该如何去爱护他安慰他亲近他。
便只能作罢。毕竟之于他,这是如此艰难的事情。
可是已作了罢,心又为何这样不能安稳……
浅影帝这才想起上半夜睡在他边上的小孩儿睡姿安稳标准,丝毫不动,原来是因为还未真正入睡……而入睡后……睡癖可真是差……
他也有过那样睡觉也要时刻保持清醒的时候,后来便养成了浅眠的习惯,可是……至少他不会以为,只有昏睡才失去意识啊……
浅影帝沉默着低着整理自己的衣服,直到走出日耀殿,都再未复看一眼浅且歌。
是惯常的,冷漠自持的模样。
而浅影帝离开后不久,伯无将早膳与煎好的药送来日耀殿的时候,日耀殿只剩下一朵人头花身的巨花在无聊地碎碎念。见到伯无,十分委屈地道:“小浅浅一句话都不跟妖华讲……小浅浅一定是不喜欢妖华……呜……”
浅且歌本不想母妃与阿娅担心,可昨晚那样失去意识的感觉,让觉得不清醒不安全,便决意回去月华殿。
都不是会表达的人,未曾对相遇有过任何期盼,相聚随缘,缘来了也未曾特意珍惜,还要为了心中的安全而躲开更远。
可是若要爱着,若要深刻去爱着,如何能安全呢。
初相见的分别,未道珍重。
7、章节7 ...
治统十三年,木影国始创科举,设集贤院,朝廷广纳贤才。
治统十四年,常驻边地的辽王爷奉旨回京,影帝赐府,此后久居京影。
治统十五年,影帝选贤任能,姚祺、江入趱等始入朝堂。木影朝野清明,民心喁喁。
而这一年的春日又来的时候,木影国这位鲜有人知的七皇子即满五岁。
正值春日雨多,浅且歌跑去日耀殿的次数也愈多了起来。
泡在雾气缭绕的浴池里,浅且歌不无耐心地听一朵花在喋喋不休:“大浅浅最近都很忙,妖华身体不舒服,大浅浅一点都不关心……妖华在日耀殿住了这么多年大浅浅都不日久生情……难道妖华不美吗……妖华花老珠黄了吗……呜小浅浅……小浅浅的脊背又疼了么?”
三年时光漫漫而过,浅且歌与妖华已极熟悉,便认真地应她的问题:“嗯。”
“那你让雨停下来嘛。”
“母妃不喜欢且歌的异能。”
“……小浅浅很喜欢那位母妃?”
“嗯。”
“那,不喜欢大浅浅么?”妖华犹犹豫豫地问,其实这个问题她想问很久了。
“喜欢。”浅且歌答得居然没有丝毫犹豫,听得妖华一阵惊奇:“怎么可能?”
“我以为小浅浅一定说不喜欢……那喜欢的话干嘛一直躲着大浅浅?”
“没有躲,且歌来,他不在。”
“是啦,大浅浅白天是很少在日耀殿,可是……”
“妖华,衣服。”
妖华轻巧地挪着花根去给浅且歌拿衣服,打开衣橱的时候又开始纳闷了,因为衣橱里几近一半都是短短小小的里衣,显然是为浅且歌准备的。最开始的时候,浅且歌泡完澡没有衣服换,妖华便偷偷拿了浅影帝的给他暂且穿着。日耀殿的这个衣橱向来只放里衣与几套浅影帝喜欢的外袍,浅影帝也向来亲自整理,所以他很快便发觉了衣服一天天在减少。居然也未动声色,只叫伯无去准备小孩的里衣来。如此,这衣橱里,便开始有了第二个人的衣服。
妖华觉得她真是不能明白这两个人。
“小浅浅……那个,你能不能留下?妖华觉得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妖华说着这话便不敢抬头看浅且歌,心虚着呢。
且歌却是一点都没怀疑的,便应了:“嗯。”
妖华估摸着也快到大浅浅回来用晚膳的时间,便怎么着也想把小浅浅留下。
着好衣之后,妖华与浅且歌回到内室。妖华依言伸展花叶,直到占据内室大半的空间才停下,然后便发现浅且歌半浮在空中,浑身月色光华笼罩,清灵圣洁。妖华还未回神,便发觉自己的花叶也都浸在月华当中,感觉如同置身于幼时生长的那片美丽森林,满屋满溢着独属于森林的清新,那种熟悉在液脉里的感觉,如同无穷流毒侵染人心。
“小浅浅……”妖华感觉无措。
“无碍,要结果了。”
“怎么可能!我们怜怜花族百年结一次果,而我上一次结果还是十年前呢……”
“一月内。”浅且歌肯定地道。
妖华看着浅且歌的神色不得不信了,喃喃念道:“我的天,难道是因为生长环境不同,所以……”
“怜怜果不好?”
“谁说不好?我们怜怜果可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圣药,世间千金难寻的……啊!小浅浅,要是我结怜怜果了,给你吃,你的病就能全好了!”
“不能好。禀承自然之力,天谴。上一世不能晒太阳,眼失明。”浅且歌说道。他在熟识的人面前从不掩饰他是由异时空而来的人,所以妖华也是知道的。
妖华正想说些什么,却发觉一人正走入内室来。
正是浅影帝。
浅影帝目光炯炯地盯着妖华巨大的花盘,语无起伏地道:“妖华。”
妖华极顺从地变小,又窝回角落的小花盆去了。独留父子二人漠然对视。
浅影帝深深地看着站在离他几步远外那样瘦小的小孩儿,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到底还是没有言语,转身走向衣橱,寻了衣服便进去浴室了。
再出来时,已是一室空荡清静,无月的夜晚,浓重得似乎凝固了的黑暗中,独有一豆烛光摇曳。浅影帝仅着单薄的里衣,在这黑暗中愣愣地站着,风起时才感觉冷,而外头,又开始打着轻雷——直到在床上躺好了,他还在不自觉地想,晚些时候又会下雨罢。
浅影帝这一晚果真睡不安稳。
原是浅眠的人,在听到浴室里些微的声响时就已清醒来。睁着眼睛呆躺着听屋外檐头雨声嘀嗒,想是雨停了,风也静了。这般半个时辰过去,仍无睡意,终于还是坐起身来,随意披了件衣袍,走入浴室去。
夜冷,浴室里雾气更重,浅影帝只隐约见着那浴池里瘦削得让人紧张的身形,低着声音唤:“浅且歌,起来。”
没有回答的声音,浓重的雾气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浅且歌。”浅影帝又唤,原是冰冷的声音被这湿热的雾气染上了些许温度。
仍是没有回答。水声哗啦,倒是那池中的小孩儿应言起来了。
湿淋淋的小孩儿被带到内室,擦干了换上衣服,便转身又要走,却听到又一声唤:“浅且歌,过来。”
浅且歌会说不讨厌这位父皇确是实言。这三年来,这般的情形也没少发生过,可是不管如何亲密相处过,到再见时仍是对彼此爱理不理,不即亦不离——浅且歌更是连一声“父皇”都未曾唤过。
浅且歌知道浅影帝这会儿的意思是要他留下,也回过头去解释:“明日有事。”
明日有事要早起,母妃阿娅看不到会担心,所以要回月华殿去住。
“过来。”浅影帝不理他,只这么说着。
浅且歌迟疑了一会儿,便走过去,不一会儿便在床里侧躺好了。
浅影帝给他掖被角,轻道:“明日我唤你起床,睡吧。”——他总不自称“朕”,就像浅且歌对他从不用敬称。明明极少相处,却是这样理所当然地默契着。
眯了眼一会儿,浅且歌便向旁边的热源挤过去,越挨越近,最后大半身子都已直接压在浅影帝的身上,脑袋也窝在他的颈边,浅浅缓缓地呼吸,浅影帝极习惯地调整自己的睡姿,温热的大掌贴在小孩儿的背脊上,轻轻慢慢地按揉着。
角落里一直支着耳朵的怜怜花在暗中不自觉地摇头晃脑,微笑。
翌日。天还未大亮,浅影帝听到了外头伯无的声音便醒来,怀里温热的小东西却是依旧睡得安稳,整个身子已全部压在他身上,却丝毫不觉重量,那样安静乖巧的模样倒是看不出他差极了的睡癖。
浅影帝顿着动作,好一会儿才轻轻地搬开浅且歌,兀自起身穿衣。
其实毋需别人来唤,只要稍稍远离浅影帝的气息,浅且歌便会立即醒来。而往时不睡在浅影帝身边,他便无法“昏睡”。唯一能够说得上好的是,他已经不排斥这样的“昏睡”了,因为他发觉这样的“昏睡”比长时间的静息都能促进他的习修进度。
浅影帝整理好自己的衣着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已见那小孩儿望着他的眼眸一片清明,显然醒来多时,不自知地又皱了眉头。走向床边,不作声地拿着浅且歌的衣服给套上,似是想了许久,才开了口道:“浅且歌,以后晚上来日耀殿睡觉。”
语气温和,却似乎没有商量。
浅且歌抬头看他:“睡觉?”
“嗯。”
“为何?”浅且歌问。
“……总不能一直不睡觉。”浅影帝道。
“无碍。”浅且歌低下头看着帮他系衣袍的修长手指。
“父皇会跟你母后说。”浅影帝依旧淡漠地说道,可说话的内容似乎不容更改了。
“你要当父皇?”浅且歌皱了皱眉,颇为苦恼地问。
浅影帝听着这话,手中的动作停顿,然后应着:“嗯。”他能够明白小孩儿的疑惑,这三年来,不即不离地相处,彼此间说话直接毫无君臣之别,如今决意要当他的“父皇”,也是有意改变那样的相处了罢。
其实只是不想每逢雨天便提了一颗心,无眠到天明。既然担着心,便把人放到跟前来。
浅影帝的想法其实也不复杂,并且对自己极坦诚,这样想便这样做。
浅且歌倒想了许久,最后说:“那且歌不去内侍宫。”
“说今日有事,是要去内侍宫?”浅影帝问道。
“嗯。”
浅影帝想了想,最后给小孩儿理好衣领,说道:“去吧,挑两个人回来,让伯无随你去一趟。”
“不去。”浅且歌觉得麻烦。
“用了早膳就去,不耽误多少时间。”浅影帝语气淡然,再次驳了浅且歌的拒绝,如是专制。
浅且歌本是随意的人,这会儿也只是多看一眼站在他跟前高大的父皇,也不再多言。
浅影帝走出去前留下最后一句话,是对墙角那朵花说的:“妖华,今日回森林去。”
一直在偷听的某花忍不住从花盆中跳出来,一扭一挪地暴走到浅影帝跟前,作生气大怒状,奈何不被理睬,一下子就焉了,宽叶耷拉下来,又挪着蹭到浅且歌跟前,极委屈地撒娇:“小浅浅……”
浅且歌似是听不出她的撒娇,只认真地告诉她:“怜怜果成熟后,妖华就成|人形。”
妖华的花叶全都僵直不动了,吞了舌头般静默顷刻,而后尖叫:“怎么可能……”她们花妖族要修成|人形必得经过几百年,而她甚至两百岁都没到。
浅且歌低头看着妖华纠缠在他身上的藤藤叶叶,甚至根须,说道:“且歌要回月华殿。”
妖华讪讪地放开了他,极可怜地缩在一边:“小浅浅……妖华的身体真的没事么……”
浅且歌看着她,仍是淡淡地应着:“嗯。”话音落下便走出去了,惟有还没装完可怜的花愣愣地立在原地。
8、章节8 ...
月华殿其实人不多,服侍的人只有廖廖几个宫女,并且都是绿魔教中人。
其他宫殿的人多年来不懈怠地想要把人送入这木影皇宫最神秘的月华殿内,可是始终无果。另一方面也因为得到浅影帝的庇护,无人敢打扰,景如月偶尔会觉得她与绿央像是隐居在这木影皇宫内,自有得乐的地方,特别是她做了人家母妃之后。
这天,阿不与阿了张罗好早膳了,景如月乐呵呵地请缨要亲自去后院唤绿央与且歌来用早膳。
却只见绿央一人。
“咦,央,且歌呢?”
“该是宿在日耀殿那边了。”绿央见到了景如月便收了剑。
因为浅且歌从来不说,所以绿央与景如月并不知浅且歌雨天脊椎会疼,却是知道且歌偶尔夜宿日耀殿的事。起初她们还担着心,本以为浅影帝早忘了七皇子的存在,却不想,三年来,凡是有什么珍贵药材总往月华殿送,便也就此安下心了。
果真,她俩收拾妥当去用早膳时,浅且歌已乖巧地坐在桌旁等着她们了。
景如月抢下浅且歌手里的书,把绽着笑容的脸凑到他眼前去,狠狠亲一口,退开些,仍是笑得眼眯眯地:“宝贝早!”
浅且歌神色不变,一手擦掉脸上的口水一手拿回自己的书,轻轻唤:“母妃。阿娅。”
可书才?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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