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听得那温软一声,君浣溪不慌不忙,俯首行礼:“君浣溪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宇文明瑞面色柔和,低应了一声,待她坐好之后,似是不经意问道,“君大夫,你听了我方才所奏之曲,觉得如何?”
君浣溪微微一怔,见他表情仍是安详,并不见特别之处,思付之际,便是平淡答道:“很好。”
宇文明瑞哑然失笑:“就是这两个字吗,没有别的词来形容?”
君浣溪淡然一笑,即道:“浣溪并不通器乐曲律,就只能用这两字来回答殿下。浣溪愚笨,还请殿下恕罪。”
“君大夫——”宇文明瑞叹一口气,轻声道,“与其说是愚笨,倒不如说你太聪明,懂得审时度势,藏身隐形,以坐观虎斗……”
“殿下,我……”
宇文明瑞脸色微沉,挥一下手,止住她的说话,平声道:“你怎不问我有何症状,生什么病?”
君浣溪低头苦笑:“我若是问了,殿下必然说我是矫揉造作,多此一举。”
宇文明瑞面上稍缓,点头道:“不错,你若是真的问诊,我确会这样说……君大夫,你可知道我叫你前来,所为何事?”
何事,当然与之前的南北军比试有关……
“这个,浣溪却是不知。”
“君大夫!”宇文明瑞咬一下唇,叹息一声,却是改了称呼,“浣溪,事到如今,你还在怀疑我的诚意吗,我当日在宫外是真心与你结交,此时也是真心寻求你的帮助,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你过来帮我……”
“殿下,浣溪无才无能……”
“好了,推辞的话,你已经说得够多了!浣溪,你位列当今天子钦点赐名的四大公子之首,却敢说自己无才无德?!”宇文明瑞拍案而起,微喘一阵,方才慢慢坐下,“罢了,你先跟我说说那受伤军士的情况,你又是如何看待这次比试?”
果然,还是问到这个问题了。
君浣溪低叹一声,如实道:“从现时情况看,南军训练已久,准备充分,在场上全力厮杀,受伤较少;而北军则是只当比试,全无防备,自然损兵折将,特别是都尉以上官职,伤残惨重。”
“这个郑爽!真是太猖狂了!”宇文明瑞恨得一拳捶下,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君浣溪担忧看他,轻声道:“殿下……”
“你可知道,执金吾徐诺,一直暗中与我交好——”
君浣溪身形微动,有丝吃惊,徐诺,执掌北军的统帅,竟然是太子党?那么,宇文明瑞告诉自己这些内幕,却是下定决心要让自己也成为他身边的人!
宇文明瑞没有看她,继续说道:“所以,郑爽对北军的压制打击,其实却是在针对我。”
君浣溪只低声劝慰:“殿下多虑了。”
话是如此,心里却是明白,这次南北两军的比试,实质上是二皇子宇文明泽与太子宇文明瑞之间的较量,谁赢谁输,已经是一目了然。
一声过后,手掌便是被他抓住:“浣溪,如若你真的只是醉心医学,不愿意涉足朝政,我也不勉强,不过,你得帮我一个忙。”
君浣溪愕然抬眼,并不好挣脱,只得低声道:“殿下请讲,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宇文明瑞点头,正色道:“听说你与临风私交不错,你帮我去说服他,让他助我一臂之力。”
卫临风?那只狂暴的巨兽,她都好几日没见他了!
君浣溪听得苦笑:“殿下这是在为难我,他那暴躁脾气,哪里听得进去劝说。”
宇文明瑞眼神一闪,轻轻摇头:“据他所说,你曾经为他母亲医好过腿疾,他是个大孝子,自然对你言听计从。浣溪,你答应我,帮我说服他,他与我的关系本就非同一般,他既然已经入驻朝堂,受封侯位,他怎可能袖手旁观,于情于理都应该站到我这边。”
“这个,我尽力吧。”
卫临风,这个时候,舍车保帅,只好先出卖他了,反正他也说过,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并不会无动于衷……
君浣溪不欲多留,勉强答应下来,便是起身告退。
宇文明瑞亲自送到殿门口,眼见已经是天色昏暗,两人正在道别,忽然从斜刺里奔来一个娇小的身影,红光一闪,便是立在面前,掩面低泣道:“太子哥哥,你要帮我啊,他又欺负我!”
“子婴,出了什么事?”
“卫临风,这个该死的,我送他的礼物,他看都不看,就随手送给他的下人,呜呜,我为了做那只香囊,熬了好几个晚上,手指都扎出血来了!”宇文子婴扯着宇文明瑞的衣袖,边哭边道,“他还说,他喜欢的那个女子,就像是天上的明月,我连她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他在胡说,他身边根本就没有别的女子!”
“好了,子婴不哭了,回头太子哥哥帮你教训他去,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君浣溪在一旁听得颇为尴尬,朝两人施了一礼,便是朝来路退去。
宇文子婴瞥见是她,微怔一下,即是抬袖拭一下面颊,过来急急唤道:“君大夫,等一下!”
君浣溪挑一下眉,回眸一笑:“公主找我有事么?”
“君大夫,我问你,他说你是他的好朋友,是不是?”
好朋友?那个家伙,居然把自己给推了出来,这样的行径,真是恶劣,那么她先前所作所为也不算过分了!
“那个,算是吧,怎么……”
宇文子婴低头道:“君大夫,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帮我约他明日下朝之后,到御花园来,我在那里等……”
“这……”这兄妹二人,把自己当什么了,传话筒还是什么?那个男子听到之后,不暴跳如雷才怪!
宇文子婴见她沉吟不语,大为着急,扯着她的衣袖便是一阵摇晃:“君大夫,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好了,子婴!”宇文明瑞看得真切,听得分明,大步走了过来,将她一把拉住,“子婴,你是天宇王朝尊贵的公主,怎么可以主动去约见男子?你这样,只会让临风看不起你!”
“可是,太子哥哥,他不理我啊,他要是被别的女子抢走了,我该怎么办?”
那语气姿态,就像是被人抢走心爱玩具的小女孩,十分娇蛮可爱。
“公主!”君浣溪听得好笑,也顾不上身份,轻声问道,“你真那么喜欢临风吗?那么在意他被别人抢走吗?”
“那是当然,他是我见过的最俊美的男子,身份也配得上我……”宇文子婴说着,瞟一眼对面俊秀绝伦的男子,心中微微一动,若论长相,这个君大夫也不比卫临风差,只不过,卫临风还是一位威风凛凛的侯爷,自然就给比下去了。
君浣溪轻轻摇头:“喜欢一个人,是不应该只看容貌与地位的……”
若论容貌,沈奕安绝美非常;若论地位,卫临风世袭侯位,可是,自己心里偏偏就住进一个楚略,横亘其间,挥之难去,真是造物弄人!
“子婴别担心,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谅这个小子也没胆量拒绝——”宇文明瑞微微一笑,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
话声过后,宇文子婴即是双目发光,笑容绽放,连声道:“太子哥哥,你说得是真的吗?到时候谁去说呢?”
宇文明瑞哈哈笑道:“你先不管,你只要说,你愿不愿意?”
宇文子婴晕红了脸,只是不迭点头:“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这就对了!放心,你是我最心爱的皇妹,我自然会尽力帮你……”
君浣溪默默立在一旁,隐约听得几句,心中暗自好笑,这个太子殿下帮着自己皇妹算计卫临风呢,自己到底要不要去通风报信呢?
待得宇文子婴欢喜去了,宇文明瑞这才回头笑道:“我这个皇妹,从小被宠坏了,真是没办法。”
君浣溪摇了摇头,由衷赞道:“子婴公主天真烂漫,直率无伪,倒是十分难得。”
“她呀,胆子确实比一般女子大多了,她母妃过世得早,也没人管着她,我真怕她那不服输的性子,哪一日会惹出什么祸事来……”宇文明瑞说罢,看一下天色,抱歉道,“时辰不早了,你今日又要晚归了。”
“殿下客气了,我今日本来就是轮到夜晚值守,不需出宫,直接回太医署去便是。”
行礼告退,没走出两步,宇文明瑞却是漫步跟了上来:“浣溪,等下,我与你顺路。”
顺路?自己是回太医署,怎么顺路?
见她侧头不解,宇文明瑞解释道:“明翔在御书房被罚思过,我过去看看他。”
“四殿下?”想起那日在御花园门口见得的年轻皇子,不觉好笑,“他做了什么错事,竟是被陛下处罚?”
宇文明瑞摇头道:“具体情形,我也不知道,过去看看再说,我们走吧。”
君浣溪点了点头,两人漫步而行,走不多时,依稀见得前方御书房中明亮的灯光。
一人立在殿前,见得他们过来,不紧不慢前来行礼:“殿下!”
这人一身深色阿监服饰,青色绶带之下银光闪现,正是天子近臣,永乐宫中常侍吴寿。
宇文明瑞点一下头,低声问道:“父皇还在吗?明翔呢?”
吴寿摇头道:“陛下回宫去了,四殿下还在里面。”
正在说话,殿中却是传来似有似无的箫声,凄清而又绵长,显出弄萧之人寂寥的心境来,却是天地茫茫,形只影单,令人顿感惆怅难言。
君浣溪微微一怔,听得宇文明瑞低声奇道:“明翔这是怎么了,这次回来心事重重,竟似变了个人一般!”
吴寿应了一声,显是平日训练有素,面色沉稳,却不多语。
见宇文明瑞抬步欲行,君浣溪赶紧行礼告退,背着药箱匆匆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署中仍是忙碌不堪。
一连值了几个夜班,浑浑噩噩,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去想诊治之外的事情。
这日好不容易早早回府,晚膳过后,正懒懒躺在树下乘凉休憩,忽然听得顶上一声冷笑:“君浣溪,你倒好,一个人在这里舒服自在,却让我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卫临风,他来做什么?
一身酸软,瞌睡正浓,也懒得睁眼,挥一下手,不耐道:“别吵我,你烦死了!”
“是,我烦,我可恶,我让你觉得讨厌——”卫临风一把抓住她的手,朝上用力一扯,暴跳如雷,“所以你就把我推给别人,是不是?你这个没良心的女……家伙,你胆敢把我推给别人!”
“哎哟——”君浣溪被他扯得痛叫,立时睁眼,“你这个疯子,你吃了火药来的吗?我什么时候惹了你了,你说,你说啊!”
“你还敢说没惹我!”卫临风怒气冲天,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今日陛下把我叫去跟前,宣布赐婚,让我娶那个宇文子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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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欲揽天下 第十四章 珠胎暗结
自那晚来府中怒吼一通,负气而去,一连数日,都是不见卫临风的踪影,也不知是顺从接受了天子的赐婚,正在安排迎娶公主的大事,还是在坚持不懈,努力抗争,做着最后的努力?
只听说,天子宇文敬在朝堂上一时兴起,当众宣布此事,而卫临风却是面若冰霜,当场婉拒,只说已在随州定下亲事,不想委屈公主云云,直把天子气得拂袖而去,堂上一片哗然。
但是,众人都是明白,所谓君无戏言,天子一旦决定的事情,即成定论,不可改变……
想到此处,只觉得心跳微滞,也说不清是悲是喜。
又让黄芩情悄去探过几次,得到的答案仍是楚统领告假,至今未归。
这一来二往,当面询问的心思却是越来越淡——
楚略,他如果真的将自己放在心上,又怎会屡屡相拒,甚至是不告而别?!
近日老师也是有意无意,经常说起三人,对于那一号二号人选,自然是赞美之辞溢于言表,而对于那第三人,则是淡淡说是一句内敛过余,言下之意却是暗指他城府之深。
这样的评论足以让她心惊,是啊,相识这么久,对他的了解竟是如此之少,从当初的北侠公子,武林盟主,再到如今的宫禁侍卫统领,天子的暗卫近臣,外表沉稳干练,谦逊和善,而实际上,没有人能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垂下眼帘,无可奈何一声低叹。
是啊,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他的心。
看病制药,忙忙碌碌又是浮生一日。
散值之后,坐在回家的马车上,窗外没有一丝凉风,天气愈加闷热,心思也是游离不定。
马车行了一阵,便是停下,只见白芷弓身而起,跳下车去。
君浣溪怔了一下,不解道:“芷儿下去做什么?”
黄芩笑道:“先生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掐指一算,随即叫出声来,“对了,今天是梁大哥的生日!”
以前在封邑开医馆的时候,自己对于馆中众人的人事生平了如指掌,每有过生添喜之类,必然提前准备,大肆祝贺,来到宛都之后这规矩也是没有落下,倒是最近数日心烦气躁,几乎忘了这茬事情,真是该打!
黄芩点头,继续说道:“杨管事说这家新开的酒肆酿的米酒不错,让我们回家的时候买一些回去,最近梁大哥忙着整理医书典藉,多半自己都忘了,我们正好给他一个惊喜!”
“那好,芩儿也去,跟芷儿一起好生看看,再叫几个熟菜回去,今晚我们好好庆祝一番……”君浣溪笑着把黄芩也推了下去,转过头来,却见君正彦正怔怔看着自己,一脸深思。
“老师,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君正彦眼光闪动,缓缓道:“我在想,若是你能够放下心性,选择一个像梁旬一样温文平和的男子,也是不错的……”
“梁……梁大哥?”君浣溪微微张嘴,失笑道:“老师,你在说什么呀,梁大哥和我那是肝胆相照的挚友,怎么可能?!”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他能够放弃封邑的一切甘愿随你进京,这份心意实属难得,若是知道你是女子,更不用说了,总是委屈不到你的——”君正彦轻叹一声,又道,“阿溪,你这几日郁郁寡欢,我都看出来了,那个卫临风,既然选择做天子的乘龙快婿,我以后也不想多提了,你也不要理会他了……”
“老师,你误会了,我不是……”
君正彦没有理她,又低声道:“还有沈奕安,我那日和许医令一起在酒肆吃酒,路上便是碰到他与二皇子在一起,听说最近两人来往甚密,那二皇子仗着母妃后宫权位,外戚得势,在京师诸地横行霸道,无法无天……我实在没想到,他也是个巴结权贵的人,以前倒是看走了眼!”
“老师,奕安他不是这样的人啊,他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己的,他已经跟我说清楚了。”
“哦,他跟你说清楚了?”君正彦眉头微拢,疑惑道,“自那日见过以后,也没见他来家里和署中找你,你们什么时候见面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们……”君浣溪急急住口,险些将自己舌头咬下来,在这性情严肃的老人面前,哪里敢说沈奕安假扮车夫,把自己骗到城外去谈心的事情?那不是存心让老师强令自己与他绝交?
“哎,这两个小子怎么还不回来,我下去看看……”
匆匆丢下一句,便是掀开门帘,大步下得车去,却不知背后的老人抚着长须,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阿溪,但愿有朝一日,你能体会为师的苦心。
这家酒肆其实就是一座四合院,进了大堂,瞟了一眼没看见要找的人,便是随意朝前走去,但见房屋却以抄手复廊沟通,灯光半明,曲折幽深,不知不觉已经深入其中。
眼见那边房门推开,从中出来一人,看那打扮似乎是酒肆的掌柜,于是上前询问:“请问店家,方才进来的两人……”
一眼瞥见那屋中所坐之人,后面的话却是卡在喉间,半天说不出来。
她没看错吧,那个背对而坐,头缠白巾身着蓝裳的男子,那装束,那身形,好像……蒙哲!
蒙哲,他怎么会到得宛都来?那么,花瓦儿呢,会不会跟他一起来了?
瓦儿,她可是一道来了……
想着那个纯真善良的异族妹子,心头一热,不顾向前迈出一步,眼见就要踏进门去,屋中却是传来一句:“蒙兄弟,你好好考虑一下,你在这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跟了二……公子,保管你下半辈子要什么有什么,珠宝美人多不胜数!”
“我不要什么,我只是想找人……”
此话一出,君浣溪心中狂喜,听清楚了,是蒙哲,果然是他!
“找人,那自然简单,以二公子的能力,就是把这座城池掀翻过来,也是没有问题的!”那人说罢立起,轻拍蒙哲的肩头,黑色身影将半开的门中仅能见得的一丝光线全然遮挡。
这个黑衣男子,体形声音也是?br />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