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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不是给你瓶子了么?怎么还会这样?”龚太太脸色也和龚梦舒一样苍白。

“我不小心把小瓶子弄丢了,所以没办法只得如此……”龚梦舒惨淡一笑,见龚太太愁眉不展,便安慰她道:“不过娘,启伦并没有怪罪我,这样也好,免得我还要费尽心思处处去掩饰,心里也不是滋味……”

“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龚太太叹口气,却没有因为龚梦舒的劝慰而放下一颗心来。“你是不晓得男人的心理,不管怎么说他心里终究还是落了一个心结……”龚太太看着龚梦舒随着她的话又露出了忧虑之色,便又道:“不过就如你所说的,事情既已如此,启伦对你又还好,那么今后你就好好跟随他,伺候他,一夜夫妻百夜恩,娘希望你们将来能白头偕老,永远都这般要好……”

“我晓得,娘,你别为**心了——”龚梦舒将头靠在母亲的肩头,低声回答道。

龚太太颔首,沉默半晌之后,突然道:“程家昨日才送了贺礼过来……”

听闻“程家”这二字,龚梦舒惊跳了一下,嘴唇一下子便失了血色。

“礼物都很贵重,尽是些我和你爹都没见过的珍贵东西。程家送礼来的下人说之前程家因为家中有事所以耽搁了来喝喜酒,这两日才派人补送贺礼来了——”龚太太低声说道,脸色有些异样。

龚梦舒却也未发觉母亲说话的口气,只是死命咬着发白的嘴唇,她怔怔望着佛堂上的观音像,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却无言以对。

“我和你父亲商量了一下,既然程家专程送来了咱们就暂时先收着吧,等将来二少爷或者三小姐大婚的时候,咱们也随份大礼,这样也不觉得欠人家什么了……”龚太太拍拍龚梦舒的肩头,低声说道。

龚梦舒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将脸埋进了母亲的怀抱中,久久没有作声。

龚太太觉察出了衣裳前襟的濡湿,心里一酸,她知晓程瑞凯是龚梦舒这辈子的心痛,却也不便再多劝,只是轻抚龚梦舒的肩头表示安慰,心头却也是苦涩的。

其实送礼来的人龚太太认识,便是程家的管家,管家说:“龚太太,请别怪程家失礼,到现在才送礼过来。二少爷前几日在龚家做下的混账事老爷已经知道了,谁都以为龚姑娘既然是二少爷的人了,婚事肯定不作数,就连二少爷自己也这么想。二少爷原打算过几日便要把龚姑娘接回程府去的,谁料到您还是把龚姑娘给嫁了出去!二少爷也是昨日才知道了消息,在家里几乎发了疯非要出来闹事不可,被老爷用家法狠狠打了一顿,伤势严重得连爬都爬不起来,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呢!老爷这次真往死里打呢,看样子真气急了!”

管家的一番话听得龚弘文和龚太太脸色青白,谁都没有吭声。

管家临走的时候还特别说了:“程老爷让我过来是想跟您和龚老爷说,程龚两家大人原本都是一番好意,谁曾想事情会演变成如此模样,今日特别送来大礼,一是替二少爷给龚姑娘陪个不是,二来也希望能帮衬龚姑娘一些,让她从此以后可以安心过日子……”

龚弘文此时“唉”地长叹了一声,还重重跺了一下脚。而龚太太的嘴角只是挂着凄清的笑容,心里想这是要用大礼来做个了断么?

佛堂里香烟缭绕,龚太太一手拿着念珠,一手轻抚着龚梦舒的脊背,看着女儿柔肠寸断的娇怯模样,心里泛起怜惜之意,不管梦舒出嫁没出嫁,都是她一心要保护的孩子。她突然觉得有些事还是不要让龚梦舒知道得好,就这样过去了吧。

龚太太本来想留龚梦舒在家多待几日,但是黄启伦好像待不住,龚梦舒也只得提前和父母告辞回婆家去。反正黄家离龚家不算远,真要回来还是可以常回来的。

龚太太独自送了龚梦舒和黄启伦出来,目送黄包车渐渐消失在视野之外,还依旧伫立在傍晚的暮色中。

阵阵风吹过,龚太太突然觉得有些凉意。路两旁发黄的梧桐树叶随着萧瑟的风飘落在地上,在脚边打着卷儿,原来秋天,竟然这样无声无息地悄然逼近了。

——————————————————————【上卷完】————————————————————

第一章 谁恨情兮空断肠

“不要,啊,走开!……”一声凄厉的惊叫划破了午后的寂静,在寂静的房中陡然响起。

龚梦舒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胸口因极度的心悸而起伏个不停,她的呼吸急促,全身被冷汗打湿。她睁着眼,放大的瞳孔渐渐稍微适应了周围的光线,这才醒悟,原来是在梦境中。

她缓缓坐起身来靠在床头,内里的小衣已经湿透,面容惨白得犹如一张纸,她纤细的手指还紧紧揪着被褥,脊背那里倏地窜起的一股寒意,让她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在噩梦中,一直在重复着同样的画面,程瑞凯眼神阴冷地向她压来,狂暴地撕扯着她的衣裳,他的动作既粗暴又凶狠,还有那深入骨髓的痛楚让她在睡梦中也忍不住惊叫哭泣出声。

她在急促地喘息,午后刺眼的阳光还是提醒她自己在做梦,她用手拍了拍自己混沌的脑子,身上的冷汗还未干,但是还有新的冷汗不停冒出来。她紧张而敏感地环顾四周,唯恐自己这无意的梦呓声被人听见。但是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她方才松了口气,连忙起身下了床。

只不过是午后小睡片刻,她却在做噩梦,她用手抹去额上的汗水,还未喘口气,屋外便传来了黄母的叫唤声:“媳妇,赶紧出来帮我去点心铺把点心箩筐收回来,回头我还装东西呢!”龚梦舒连忙应了一声:“知道了,娘,我这就去!”说着胡乱将外衣套上,匆匆忙忙拢了下乱发,便开了门出去。

屋门外,黄母看着龚梦舒慌乱心虚的模样,不由狐疑地多看了她几眼,道:“你在房里做什么?我喊你半天都出不来……”

“哦,我方才在床上靠了一会儿,结果竟睡了过去……”龚梦舒的脸红红的,有些羞惭之色。

“年纪轻轻就这么贪睡?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清晨出了房,到了晚上才能回房,那时候家大业大要操劳的事情多了。即使是现在我每天也没闲着。我看你啊,是享受习惯了,所以干点活就累了……”黄母摇着头,嘴里啧啧作声。

龚梦舒连忙岔开话题道:“娘,您让我现在去点心铺收箩筐是么?那我马上就去。”说着低着头,匆匆往院子外头快步走去。黄母在后头高声道:“收了家什就赶紧回来,启伦也快下课了,回来时候看不到你他又要耍孩子脾气了!”

“我晓得了,马上就回来!”龚梦舒转身回了黄母的话,便一溜小跑出了院子门。

大杂院的邻居听到了黄母和龚梦舒的对话,从门里探出头来笑道:“黄家娘子,其实你家媳妇已经很勤快了,半夜三更起来帮你磨米浆做点心,白天替你送货收家伙,晚上还要伺候你家儿子,洗衣做饭跑腿样样都行,算是个贤惠人啊!你还不知足?”

“什么呀,这是她应该做的,都怪我家启伦被她迷了心思,否则现在娶了我们老家的乡绅的女儿,现在我哪还需要卖这些廉价的点心,早就躺在家里享福了!”黄母没生好气地应着邻居,只是撇嘴不屑。

龚梦舒收了盛点心的家什匆匆往家里赶,天已经黑下来了。她气喘吁吁地回到院子里,把沾了点心碎屑的竹编筐和匾清洗干净,然后用软布擦干按顺序放好,这才回到厨房里准备吃晚饭。饭桌子上只留了一碗白饭和两盘只剩下清汤寡水的菜,一旁还有一叠用过的脏盘碟碗筷。

她早饿得胃里头有些疼了,便端起碗来,也不坐下吃,而是站着匆匆扒了几口白饭随便填饱肚子就算了。然后又开始收拾起桌子上的脏碗筷,一声不吭拿去洗了。一切终于忙妥当了,她才拖着疲倦的脚步慢慢地回屋去。

黄母早就睡觉去了,黄启伦正在灯下看书,听到门响的声音,他头也不抬地说:“梦舒,我今天下和同学一起去爬山,大家比赛看谁爬得最快,可把我累得上气接不了下气,腿也酸疼得厉害,差点下不了山,现在歇下来就更酸痛了——”

“哦,那我去烧点热水给你泡泡脚吧,这样可能会好受些——”龚梦舒连忙说道。

“那劳烦你了,”黄启伦总算抬起头看着龚梦舒,朝着她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龚梦舒浅浅笑着轻轻摇摇头,便转身出去了。

灶膛里炉火红彤彤的,照亮了龚梦舒那张略显憔悴的脸,她呆呆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盯着通红的炉火,百无聊赖地等着热水沸腾。秋夜有些凉,在炉火边有了些许暖意。她睁着有些浑浊的眼眸,搓搓还没到冬日便已粗糙皲裂的手指,半晌之后才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嫁过来之前她就预料到了自己惨淡的未来,所以如今平淡如水的生活她倒也能平静接受。尽管日子艰难,并未尽随人意,但既来之则安之吧,也许将来某一天曙光会出现的。龚梦舒好比坚韧的茅草,历经百折而不饶,对生活还是没有失去信心。

从厨房里弄了热水给黄启伦泡过脚并服侍他睡下之后,龚梦舒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上了床。刚有朦胧的睡意正要睡去,却听见黄启伦突然出声提醒她道:“梦舒,明日便是我交学费的截止日期了,你和娘别忘了给我交学费。”

龚梦舒睁开眼应了一声,黄启伦方才转过身,放心地打起了呼噜。可龚梦舒睡眠本就浅,如此一来便担上了心事,这夜又是难以入眠。

黄启伦在婚后继续他未完的学业,而龚梦舒则和黄母一起担负起养家糊口的重任。黄启伦每年的学费都是一大笔开支,黄母供应他上学可以说是起早贪黑,鞠躬尽瘁了。尽管现在有了龚梦舒的帮忙,但是毕竟是小本生意,累死累活也赚不了多少钱去,黄启伦的这学期学费已欠着学校有些时日,只待多卖点桂花乌梅糕来填上这个无底洞。

第二天一早,龚梦舒便按照黄母的吩咐,先到点心铺里结算了糕点的货款,接着又到隔壁的马大姐家中稍微借了点,方才凑够黄启伦一学期的学费。黄母让龚梦舒早早把学费给黄启伦送过去,过了今日便不能再注册了。

龚梦舒揣着钱匆匆忙忙跑了一身汗,她的手一直捂住胸襟,就怕黄启伦的学费被人抢走。

第二章 上下求索不得闲

等终于醒悟过来,龚梦舒失魂落魄般拔腿就疾奔出去,裁缝连忙跟了上去,道:“大小姐啊,你慢点,反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可要稳住,你现在是家里的主心骨,你爹和你娘还要指着你抚慰他们呢!”可是龚梦舒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顾往前跑去,都忘了回屋向黄母知会一声。

经由裁缝指路,龚梦舒急匆匆地赶到了茗城的教会医院,走过幽长昏暗的走道,果真见母亲伍佩思坐在抢救室门口抽泣,龚弘文中了风还在抢救室没出来。龚梦舒冲上去,一把拉住了母亲的手,焦急地问道:“娘,爹情况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你爹现在的情况——”伍佩思用手帕拭泪,眼神忧虑,面容憔悴。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龚梦舒忙不迭地问着母亲。

“还不是你二娘带着你弟弟走了,什么都卷走了,就是没留下只字片语,你爹一时想不开,急怒攻心,所以就昏倒了,幸亏有邻居帮忙送到教会医院来,现在在抢救室里还不知道是死是活……”龚太太红肿着眼眶,精神靡靡不振。

龚梦舒缓缓地在母亲的膝前蹲下,轻声安慰道:“娘,事情既然这样了,您就看开些,说不定过些日子二娘在外头倦了,会带着小弟回来呢——”

龚太太抬起眼看了看龚梦舒,嘴角有一抹奇异的笑容,她道:“你二娘她恐怕是不会回来了,你爹今日才从邻居的嘴里得知,你的小弟弟恐怕都不是他的种,只是平常没人说罢了——”

“啊?”龚梦舒吃惊地睁大了眼,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唉,你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望子成龙,如今这场打击不知道他能不能挺得过来……”龚太太说着,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眼下咱们家一无所有,金银细软全被你二娘卷走了,即使你爹好起来,将来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娘您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最要紧的是爹没事——”龚梦舒连忙劝慰着母亲,心中虽然也是茫然一片,却不让母亲看出一点彷徨来。不管怎样,现在她是母亲的主心骨,决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家垮了。

抢救室的门开了,龚弘文躺在担架上被护工抬了出来。龚太太和龚梦舒连忙迎了上去,主治的大夫是教会的医师,面对龚家母女二人焦急的询问,只是摇摇头,道:“太太、小姐,病人系突发脑溢血,虽然抢救过来,但是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很有可能会长期瘫痪在床,这个要看病人的恢复情况再说。另外现在病人还未过危险期,你们要好生照看着——”

龚太太泪流满面几乎都站不住,龚梦舒连忙向着医生点头,搀扶着母亲一起随着担架去往病房,将龚弘文安置在病床上。母女二人围在昏迷不醒的龚弘文周围,都是面色忧愁,泪眼朦胧。龚太太盯着双眼紧闭的龚弘文看了半晌,突然对龚梦舒说道:“梦舒,其实我还希望你爹不要醒过来,若是他醒过来我担心他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会彻底崩溃。你说,以后我们这家子可怎么活啊——”

“娘,您不是一直告诫我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坚强么?”龚梦舒见母亲伤心,便揽住母亲的肩头,尽力开导她:“不管怎样,你和爹还有我呢,有我在,你们就不要害怕——”

龚太太这才勉强收了泪,反手拍拍龚梦舒的胳膊,道:“你说的是,幸好娘还有你……”说着触景感怀鼻子一酸,声音又哽咽了起来。

龚梦舒揽着母亲不说话,母亲纤弱的身子在她的臂弯中显得非常瘦弱,头顶花白的头发异常刺眼,她的心里一凛,方觉母亲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老去。她转头又望望病床上昏迷着的父亲龚弘文枯瘦苍黄的脸庞,心中不由泛起一阵酸楚,更觉得肩头的担子沉重了起来。从今往后,她便是家中的顶梁柱,天塌下来她必须要为父母顶着了。

可是这顶梁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撑得住的,龚弘文在教会医院里治疗,虽然教会给予贫困家庭一定的减免费用额度,但家属还必须得缴纳一定的治疗费才能在医院里住院治疗。对于家徒四壁一无所有的龚家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龚梦舒见母亲一筹莫展,想了想道:“娘,您别担心爹的治疗费用,我回去和启伦还有我婆婆说说,看看能不能尽量筹集到一些——”

龚太太伍佩思忧心忡忡道:“麻烦人家不太好吧?”

“都到这个地步了,您还顾虑那么多做什么?再说启伦也是自家人,我想他应该会尽力相帮吧。”龚梦舒尽力宽慰着母亲。龚太太见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点点头。

龚梦舒满怀希望地回了黄家,一进门迎接她的便是黄母不善的脸色:“只让你送了个学费去学校,结果一整天都看不到人!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娘,对不起,我家里出了点事,匆忙赶了回去,所以来不及和您说一声,真对不起……”龚梦舒低着头,对黄母连连道歉。黄母斜睨了一眼龚梦舒,道:“下次有事要提早说一声,别总是神出鬼没的!”

龚梦舒涨红了脸,却还是低着头不吭声。迟疑了一会儿,她鼓足勇气对黄母说道:“娘,我能和您商量个事么?”

黄母警惕地抬眼看她,道:“什么事?”

“我家里遭到了变故……”龚梦舒犹豫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透露出了实情:“我二娘离家出走,把家里积蓄都拿走了。我爹中风住院,现在医药费还欠缺一些,所以想请您——”

“怎么,要找我借钱么?”黄母道:“你家出了事,确实有些可怜,不过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现在的情况,连启伦的学费都是借的,还哪来的钱借给你们?”

“我知道咱们家也不富裕,”龚梦舒垂下眼帘,再次鼓起勇气道:“启伦的学费我不会动,我记得我嫁过来的时候,我娘有陪嫁给我一些金银首饰,当时您说怕家里进贼,所以先放在您那里替我保管。我想,我想您能不能把那些首饰先给我,我拿去当了换些钱,等将来窘境缓和过来就立刻赎回来,您看可好?”

“说来说去,你心里就是惦记着你那些首饰,怎么,怕被我私吞了不成?这么急着就要拿回去了?”黄母脸色一沉,没生好气地不满埋怨道。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龚梦舒还想解释,黄母却又道:“早知道你这么抠门小气,而且还一身的霉运,我当初就该坚持让启伦不要和你成婚了!之前人家给他说的亲都是家底雄厚的黄花闺女,可不是什么水性杨花的破烂货!他不听我的话

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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