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颂的脊柱,缓缓上攀,“一节、一节、一节地起来。”
柳青山声音的沉而缓,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最开始总是不得要领的。久坐的脊柱相当僵硬,很难控制。
谢可颂无法动弹,对身体内部的感知是空洞的漆黑,只有柳青山手指点过的地方接连亮起微光。
尝试,再尝试。
点,线,面,越来越亮,好像有一张身体地图从脑海中浮现而出,谢可颂几乎能想象到自己脊梁骨的样子。
健身房内,灯光洒落,一片片,轻柔地扫过谢可颂的脊背。
他很瘦,脊梁节节凸起,顶着衬衫,一点一点直立起来。崎岖、坚硬,宛如一座连绵不绝的山脉,终于结束了长久的蛰伏,重现于太阳之下。
谢可颂重新站直,静静地呼吸。
“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柳青山说。
眼皮下,眼珠微微转动。谢可颂缓缓睁开双眼。
他看到了自己在镜子里的模样。
“感觉怎么样?”柳青山笑着问。
一张苍白的脸,此时因为脑袋充了血,泛出粉色。他刘海有点长,遮住了眼睛,鼻翼和嘴唇偏薄,领口松散,锁骨下方点缀着一颗红色的小痣。
或许有那么一刻,谢可颂觉得镜子里的他,跟自己不是同一个人。他每天都很忙,眼睛在工作和展游之间来回转,回过神来,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观察过自己的样子。
怎么最近能把日子过成这副模样。
谢可颂望着自己孱弱的身形,忍不住苦笑。
“小谢?”柳青山喊道。
谢可颂与镜子里的自己手掌相贴,恍然回答:“很模糊……但很不可思议。”
“慢慢就能感觉到了。”柳青山鼓励道,“从现在开始也不晚啦。”
谢可颂还要再试几次,柳青山随他去,自己踱到手机支架旁。
屏幕里,展游靠在床头,目光柔软,嘴角含着不明显地笑,沉溺于视频里谢可颂的一举一动。
“没经过你允许,带小谢出来玩。”柳青山阴阳怪气道,“真是不好意思呀。”
展游不与她斗嘴,沉声道:“本来就不用我允许。”
“自我感知是负重的前提,你连这个都不教他。”柳青山“哼”了一声,“带人技巧十年来从无长进。”
展游顿了顿,没有说话。
“你们资本家有你们的天才,我们打工仔也有自己的做法,”柳青山双手抱臂,目光投向谢可颂,“你就等着瞧吧。”
“小谢!”柳青山高声喊,冲谢可颂招手,“你来看。”
谢可颂走过来:“怎么……”解下领带的手僵在半空,他与手机里的展游目光相交。
“你们聊,我再去练几组。”柳青山把手机塞进谢可颂的手里,拍拍他的肩膀,远远走开。
谢可颂被打个措手不及,视线追着柳青山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转过头。
视频里,展游穿着谢可颂买的黑色睡衣,靠躺在床头。那边是伦敦早上六点,晨光透过百叶窗,平行地映在他胸口。
比常人更高一点的体温,还有睡觉时缓慢的呼吸频率,谢可颂全都知道。就算每天很晚才回来,展游也会把谢可颂搂进怀里再闭上眼睛。
又是两个星期没见,彼此都有些陌生。忙到天亮都没合上眼,疲倦,也大概不知道摆出一副怎么样的表情,展游平静地与谢可颂对视。
谢可颂对展游点了点头。展游“嗯”了一声。
持久的沉默中,他们都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改变。
只有爱不会被时间磋磨,从一个人的眼睛里,流进另一个人的眼睛里,光是注视着彼此,眼睛就会泛起涩意。
嘴巴黏住了,心也被黏住了,两个人都像被扎紧的口袋,心中臌胀,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直到展游那边的光线越来越亮,谢可颂才被催促着张开了嘴。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谢可颂忽然说。
展游呼吸停了一下,低哑地问:“没那么喜欢什么?”
谢可颂摇了摇头,“没什么。”又浅浅笑了笑,说,“晚安。”
伦敦的太阳在展游胸前升起,谢可颂的心也变得温热。
谢可颂挂断了视频电话。
*
第二天一早,谢可颂正式复工。
他来的早,在公司门口跟柳青山打了照面,一起朝楼上走。
“今天感觉怎么样?”柳青山进电梯时问。
“还好。”谢可颂如常道,又想了想,补充,“背有点酸。”
“嗯。”柳青山再问,“还有呢?”
“还有……”
电梯门开,他们齐齐走出。
“还有就是……”谢可颂回顾自己一整个早上的经过,淡淡地讲,“今天早上起来,有些冷,所以挺后悔说今天回来上班的。”
柳青山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
他们踏入办公室的门时,正好九点半。
谢可颂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他感到奇怪,先点开那封抄送了办公室所有人的邮件——
亲爱的员工谢可颂,您的组织架构已经被调至总经理办公室。
“我跟葛洛莉娅姐姐商量过了,你跟展游闹掰了,挂在柏总手下干也一样的。”柳青山扬眉道,“反正他俩穿一条裤子。”
她先走一步,留谢可颂一人站在过道上。
手机顶部的消息通知翻个不停,一个眼熟的名字从眼前闪过。
谢可颂下意识点开飞书。
飞书消息提示:
您有一条来自 @展游 的预算申请流程等待审批。
第52章 工位才是永远的家
尽管谢可颂挂靠在总经理办公室,直接向柏继臣汇报,但职级还是3-2 ,手头负责的工作没有变化,只不过多了一些行政上的权利。
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务,最后都要汇到柏继臣那里。原本这些都由柏继臣的助理筛选,现在架构里多了一个谢可颂,没来得及处理的审批自然会流到他这边。
馊主意是柳青山出的,具体落实的是葛洛莉娅,柏继臣疲于收拾烂摊子,辞呈天天揣在大衣口袋里,拿这件事情当生活调剂。
他们秘而不宣地达成了默契,都没跟展游提前报备这件事。
谢可颂复工那天,早上九点,伦敦半夜一点。
展游最后一个从办公室离开,坐进车里才想起来有个审批再不报就不合规了。他敷衍地填了一下表格,三秒提交审批,把手机扔进储物箱。
视觉残像留在脑子里,他愣了愣,再次点开飞书。
谢可颂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他下游。
展游皱着眉,点开谢可颂的个人名片,发现他的助理居然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挂在别人名下。
他以为他跟柳青山交代清楚了,替他看着点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