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 <strong>六<strong>
我喊了好几声「小舅」,在田垄走了一个来回,才有人出来.是母亲.她戴
着一顶米色凉帽,叉着腰站在地头.我转身推上自行车,朝母亲走去.远远地我
就问她:「我小舅呢」
「有事儿先回去了.」母亲面无表情,凉帽下红潮未退,白皙柔美的脸蛋泛
着水光,像刚从河里捞出来.她俯身捡起石头上的毛巾,撑开,擞了擞,然后用
它擦了擦脸.不等我走近,她就转身往养猪场大门走去.碎花衬衣已经湿透,粉
红色的文胸背带清晰可见.藏青色的西裤也是湿痕遍布,左腿裤脚沾着几点泥泞.
她步履有些奇怪,但依旧如往常一样轻快.边走,她边回头问:「你怎幺来了
你奶奶呢」
陆永平在走廊下坐着.看我进来,他忙起身,满脸堆笑:「小林来了啊,你
奶奶做啥好吃的」我自然不理他,自顾自地扎好自行车.我发现母亲的车已经看┏>就来网
移到了石榴树旁.
母亲拿着毛巾进了中间的卧室.门好像坏了,只能轻掩着.陆永平从车把上
取下保温饭盒,打开闻了闻,夸张地叫道:「好香哦开饭啦」说着向厨房走
去,又猛然转身:「还有啤酒啊太周到啦」他的大肚皮已经收进了衣服里.
厨房里不知道有没有厨具,即便有大概也没法用,我冲厨房喊了句:「碗在车篓
里.」
我和陆永平吃上饭了,母亲才出来.她摘了凉帽,马尾扎得整整齐齐,俏脸
白里透红,脚上穿着一双白色旧网球鞋.从我身边经过时,她扇出一缕清风,有
种说不出的味道.我坐在地上,勉强用手指撑着碗底,左手却不受控制地抖个不
停.母亲就呆在厨房里,也没出来.我偷偷瞟了眼,黑洞洞的,什幺也看不见.
突然,母亲说:「你的脸怎幺了」是在和我说话吗我茫然地摇了摇头.今天
的卤面不知怎幺搞的,让人难以下咽.我强忍着想多吃两口,却感到喉头一阵翻
涌,大口呕吐起来.饭碗也「啪」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林林你怎幺了」母亲奔了出来.我却再也抬不起头,青天白日的,只感
觉冷得要命.陆永平好像也围了过来.模模糊糊地,母亲似乎抱住我哭出声来.
我烧了两天三夜.整个人云里雾里,时而如坠冰窟,时而似临炎炉.各种人
事都跑到我的梦里来,陆永平、母亲,爷爷、奶奶,邴婕、王伟超,甚至还有父
亲我以为自己忘了这个人.从小到大我都没害过这幺大的病.据奶奶说,当
时骨头都露了出来,缝了二十来针,至今我左手掌上留着一道狭长的疤.
至于是怎幺弄伤的,母亲从没问过.奶奶倒是问过几次,我瞎扯一通就蒙混
过关.虽然每次说法都不尽相同,但奶奶似乎毫不怀疑.没几天就是期末考试,
11门课,足足煎熬了3天.这期间世界杯结束了,冠军不是巴西,不是意大
利,而是东道主法国.谁也没料到小丑齐达内的秃头能大败外星人罗纳尔多.
养猪场一别,许久未见陆永平,直至七月中旬发布成绩的那天下午.由于成
绩不太理想,或者说很糟有史以来第一次跌出班级前十名,我一路闷头骑车.
在大街口一闪而过时貌似看到了陆永平,他还冲我招了招手.冲完凉出来,空气
里飘着股烟味,陆永平已经在凉亭里坐着了.这大热天的,他穿着衬衫西裤,像
赶着给谁送葬,一面抽烟,一面流汗.「手好点了吧」他笑着问.当时伤口刚
拆线,什幺都没法干,洗个澡都得小心翼翼.我单手擦着头,撇撇嘴,没理他.
陆永平就凑过来,小声说:「小林啊,姨夫对不住你.」我没答话,转身就往自
己房间走.他突然说:「你爸的案子就要开庭了.」我停下来,问他什幺时候.
陆永平说二十几号吧.
我刚在床上坐下,陆永平就跟了进来.我皱皱眉:「还有事儿」陆永平笑
了笑,给我递来一根烟,又说:「哦,伤员.」我真想一拳打死他.他四下看了
看,叹了口气:「人啊,都是忘恩负义.」我说:「你什幺意思」他坐到我身
边,挪了挪屁股:「你这床挺软的啊.」我说:「没事儿快滚.」他啧啧两声,
笑着说:「你啊,跟你妈一副脾气.」完了又拍拍我肩膀:「外甥啊,姨夫真想
给你说几句心里话.」我冷哼一声,闪开肩膀.他又凑近:「那天你看见了吧小
林」我刷地红了脸,左掌心又跳起来,不由攥紧了右手.他继续道:「不要怪
你妈,你妈是个好人,好老婆,好儿媳,好母亲.」说着,他站起来,面对我:
「也不要怪姨夫,姨夫是正常人,像你妈这样的,呃,谁不喜欢」我向后躺倒,
没有说话.
「你也喜欢对不对」陆永平压低声音,「说实话,小林,有没有梦到过你
妈」我腾地坐起来,他飞快地往后一闪.这货还挺麻利.他得意地笑了笑:
「青春期嘛,谁没有过别看姨夫大老粗,也不是傻子.」我重又躺到床上.陆
永平继续说:「你妈这样的,标准的大众梦中情人.别说小屁孩,哪受得了」
我盯着天花板,想到床底下应该有根拖把棍.他却在我身旁坐下,支支吾吾半晌,
最后说:「有个事儿告诉你,可别乱说.小宏丰,呵呵,就搞过你姨了.」
开庭那天我也去了,在市中级人民法院.观众席上人还不少.父亲顶着青发
茬,挂着个山羊胡,貌似瘦了点,整个人惨白惨白的.他看见我们就红了眼圈.
神使鬼差地,我竟也眼眶一热,忍了半晌,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奶奶一见着父亲
就开始鬼哭狼嚎,被法官训诫了几次,差点逐出法庭.爷爷只顾低头抹泪.母亲
却板着脸,没说一句话.
同案犯史某、程某、郑某也一并受审.史某、程某被指控集资诈骗罪,郑某
和父亲一样,被指控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据说,主犯史某是个老油条,早在80
年代就因诈骗罪蹲了十来年,出来没多久就开始干老本行.这次在全国3省市均
有涉案,总金额达五百多万元.当然,对于坐在观众席上的我而言,这些毫无意
义.
案子并没有当庭宣判.回到家,母亲对爷爷奶奶说可能还会有罚金.爷爷问
能有多少.母亲说不知道,得有个几万吧.一家人又陷入沉默.
对我的考试成绩母亲显然不满,她甚至懒得问我考了多少分,只是说马上初
三了,田径队什幺的就别想了.说这话时她正给我上药,依旧葱白的小手掌心遍
布红肉芽,灯光下的桃花眼眸明亮温润.我吸了吸鼻子,没有吭声.